「一」

破碎


人是活的,活的支离破碎。
我们的破碎都发生在内部,但因为我们都有一身精心护理的皮囊,而不致外露。就像一身漂亮皮毛的狐狸,魅惑众生,更重要的作用是自惑。
于不同时境干着完全相悖的勾当,于是矛盾、疑虑、拉锯、时此时彼。
这些都在我的画作里堆积着。 





「二」

不在线

近几年我把不必要的人际、物欲做了一次清理,尽量缩减与这个实体世界的联系,短暂失去联系是我们本来的状态。我们正丧失“失去联系”的独立性。
我开始间断性失联,但不失踪。
我把它叫做“不在线”。在线时间长了人就会不知所谓,随着外面的人与事而转,看似做了很多,其实都是疲于应付罢了。有意识的“不在线”,这种暂时让自己在别人世界里消失的状态,让我着迷。
“不在线”是一面摆得很远很正的镜子,自带一枚50f1.2的镜头,写实、稳定。
只有当你退出那些繁花似锦、灯红酒绿,退到没有灯光与房屋的荒野处,然后静静等待,等待这样的平静与黑暗,你就能看到那面镜子,看到镜子里的自己。
当然,从“在线”到“不在线”,非我说得这般容易,有一个焦躁、涣散、反复的过渡。虽已“不在线”,但总有“在线”的念头与画面闪过,似惊雷反复,难以安生。



「三」

皮囊

[皮囊]这个系列正是收割“不在线”状态的回首一眸,我看到自己的皮囊似乎还在外面替我奔波、盲目,看到自己努力过着有模有样的日子,为那一层人看的模样而日日擦拭、上油、抛光,小心翼翼。
我把自己关在小小的画室里,被上百幅自己的画围着,把椅背躺平,躺倒在沙发椅上,慢慢与它们对视。
每一幅画,都是一面蒙了灰的镜子,镜子里关着某个时段的自己。这些“我”都在试图撕去这身人模人样的皮囊,撕心裂肺,不过如此。
撕虚伪与妄言,撕恼羞成怒,撕脸。一张接着一张重叠着的面具,撕到无从着手。
赤裸裸是一种让人无法直视的东西,因为无视一切外在,丑陋时让人不敢看,黯淡时难以辨人,激烈时心惊胆颤。撕下的皮囊,皱巴巴,全无光泽,难以想象曾戴着它竟觉得风光无限。
[皮囊],只是意象,着墨处是撕或剥落的刺痛与惨烈,是惊醒般张目而盲的迷茫与无措。
我已三年未参与任何画事展览,闭门造车,借此展有幸搬车面世,是对这三年的自己一个交代吧。


「四」

拆墙与补丁

互联网连接着一切,吃住玩,肉体与精神,无一幸免。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与影响反复交叉,个人影响群体,群体再影响群体,群体反过来再影响个人。如此,如浪潮一般,一浪推平一浪,又快又干净。
我就在这快切的眼花缭乱中持续地消磨着自己,消了磨了就开始补,拆东墙补西墙,补丁上打补丁,面目全非,奄奄一息。
此过程难以文字轻描淡写带出,这就是文字的劣势,再如何试着描述,都是一种拙劣的描摹,而非一种直袭人心的感觉。而画便是这样一种补充语言,文字需要依据自身的知识解读,画却只是一种感受,脱离任何所谓的知识,就是简单到一种感觉。
这般分裂成碎片,难免是矛盾的。

这个时代互动性太强,反馈太及时,所以难有大师,巧匠是不缺的。
看的太多是我们这个时代必然的壁垒,是找到自我的重重山峦。沟通的畅通直接导致流行文化、快餐文化,如暴雨冲刷,来得快去得更快。

艺术也分流行的和生僻的,似乎自古便是,但如今这两者更是决绝的背道而驰。流行的事物往往具备一个认知共体,能很快的看懂看出好来,而生僻的事物总是令人费解甚至不适的。现在有个流行的词,叫舒适区,人都自我倾向于自己的舒适区,而这个舒适区往往有赖于人性,基于这个大平台,故而这个区域是很普遍的,所以人群集聚,熙熙攘攘。看着既繁荣又很安全,与人碰面谁不要聊点八卦,吐点槽?这就是流行文化的优势,是基于普世价值的,快而一致。





「五」

甘于生僻

生僻这个字眼本身,就让人有些望而却步,意味着排斥在大众之外,至少也是流离于边缘地带,孤寂、漠然,悲观而不知所谓。
然,“我”作为一个个体独立性的认知载体,生僻也是本性使然,是一个硬币的另一面。人之生活习性必将面临群而独这两面,群之,取向外在的存在感,独之,则深刻内在的存在感。而艺术,我认为在如今这个一体化时代,其本质的意义在于反潮流的独立性。互联网时代把一切都联通了,人与人,人与物,人与环境等等,都接在了一起。动一发而牵全身,在这张茫茫无际的大网里,我们既觉得安全,又感到无助。
我曾经很享受被大众关注的时刻,彷佛自己的存在终于被确立,那么多人知道我,欣赏着我的作品,我创造的东西已不仅仅是存于我大脑,也一样生根扎到了别人的脑海。
我当然不认为这就是艺术,也不想否认这不是艺术,但艺术的价值绝不止于此。

那么它更多的还会是什么呢?
我渐渐认清一件重要的事,即艺术是基于自身的,是脱胎于个体的独立性,它的价值在于独一无二。
当然,看起来任何一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,这没错。
但从更深的层面去感受,艺术塑造不是作品,而是作者本身。艺术对应的是艺术家,不是单一的一件件作品。艺术家通过不断的创作来推进和拓宽个我的可能性,其搭建的是人生活体验的认知空间,而这个空间的唯一性、统一性、无限性,才是其真正价值。




「六」

自由之灵魂

古来曾有无数先贤,把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对自我的认知作了无数遍的拓展,反复的磨砺,人性的本然让艺术可以在一种独特而无边的空间里堆积融合。让作品与人之间反复产生关联和再生,让个人单一的独特性不断融合为时代的特性价值。
但真正的融合永远在水面之下,海面上滔天翻涌的浪花,只是海底下融合的力场相互角力的副作用,有力与力的较量,才有浪花。
年青时我们容易浮在水面处翻腾,就是受着前人积蓄的力场的影响,随波逐流。看似弄潮儿,实则为他人推波助澜而形成的浪花,昙花一现而已。涌起的越快越猛,埋没的也将越快越深,身不由已。
沉浮不定中,难免忐忑焦虑,于是痛定思痛,决意沉底积蓄。
而沉底又何其不易,你越是想往下沉,就越是有一股力把你往上拉,稍一晃神发现又浮上面儿了。
人之天性中便有安全感这一怪物作祟,这种安全感会反复促使你去向他人求证求同,通过别人的普遍认可来让自己获得暂时的安全感。于是我们创作的作品也往往会一脚深一脚浅,如被拍打的球,疲于奔命,却难突破这一种循环之惯性。
于是,孤独的重要便开始慢慢体现出来了。
随着孤独自处的时间日益加深,我们将最终习惯、并安于自处,一个慢慢脱离于外在标尺比较的自由身,终于修成。
没有比较,就没有焦虑,看不到标尺,就无谓进退与快慢。
时间是人最终极的资产,花一分少一分,且不由得你不花。
但时间是相对存在的,有了效率这个概念,时间才有意义。如果这个世界只剩我一个人了,时间也没什么意义,只是活着罢了。
但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,于是又了各种各样的标尺,用于人与人之间比较效率,以体现个体的成果优劣。这些标尺往往都一一对应着身外之物,名利功过,每样都是一个指标,而艺术应该是超脱于此些之外的,在效率之外,帮人真正获得一颗自由的灵魂。
作品是停驻在时间轴上的一个个旧我,一路分身生了根,不同时期的分身会交到不同之友,都是缘分。但无需强求缘分,缘来则份,物来则照,艺术之精进便在于旁无一物,唯我一途。就像金蝉脱壳般,从旧我里褪出来,褪下来的皮壳则是一幅幅作品,所以你说作品还有那么重要吗?

所谓自由的灵魂,即不受外物外人的干扰,不断超脱于己,破壳再生。 ​​​​​​​
The Ruiny Sk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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